暗夜落雨紛紛,憶起老父,心情煞是斷魂,打理著要帶去給老爸的金銀財寶、珍珠瑪瑙愈是收拾愈是空虛,廚房裡的那張木頭小板凳,少了那消瘦的身影,以往的老主人邊磕瓜子邊喝著走路黑牌的影像以不復見,很難理解一向健康的老爸就這麼突然闔上眼,如同他喝威士忌般的爽快,說乾就乾,說走就走。

接觸了幾年烈酒,皮毛會了一些,自以為是的想替老爸換喝些所謂體面的威士忌,Single Malt 、Cask Strength、 Single Cask ……,他總是淡淡的回,不習慣,不用了,即便換上同品牌的Blue Label,反應也是依然。

一個飄著雨的週末午後,耐不住性子的我一陣靈光乍現,講師附體般滔滔不覺的像是講品酒會般的說教者,從波本到雪莉、從產區分野到市場走向,嘴上的飛機從蘇格蘭飛到了日本,不管我在威士忌的世界裡繞行了多大的圈,老爸的臉孔仍像Rock 杯上的硬線條一樣,直挺挺沒什麼表情。他緩緩開了口,一個建築鐵工哪需要喝多好,黑牌很高級了,你懂得我不太懂,這黑牌味道很好不用大主大意幫我換酒了。老爸的台語尾音總是一貫的高昂,幾個鏗鏘有力的字眼就把我附著的講師魂退散的逃逸無蹤。窗外的雨還在下,滴滴答答的聲響像是代替我發出的懊惱,
呢喃著請老爸原諒我的“大主大意”….

拿出床底夾板下那瓶標籤模糊到快不能辨識的黑牌,旋開有點鏽蝕的金色瓶蓋,暖暖的香氣從鼻腔竄進了心底,也許1909年推出時就是為了我這一刻的感動,柔軟的煙燻味包覆著甘甜的瓜果香,葡萄乾果的甜美氣息在齒縫中流連,一絲絲微嗆的辛香料輕踏著舌上的味蕾,迴轉的麥芽香氣在口裏留下細緻的餘韻,淡雅豐富的口感,溫柔的像是那雙厚實的手掌撫摸著我的臉頰。“醇”層次無界原來是這樣。

翻著不熟悉的相簿,老爸的換帖兄弟會,每次過年過節的歡樂聚餐、親友結婚,每個開心重要的日子,桌上總都出現了它,黑牌四方的瓶身。原來紀錄這麼多歲月時光的不只是這些相紙而是一瓶瓶藏進肚子裏的美好,好像懂了一點點老爸不願意換酒的理由,其實陪伴他的不是忙碌的我,而是這位佇著拐杖的高帽紳士約翰先生。

再倒一杯,模仿學著老爸的喝法,幾顆小方冰,加到半杯滿,打開收音機頻道停在最不想聽的台語賣藥電台,連珠砲般,極具搧動力的尖銳內容,此刻聽來卻是如此平和悅耳,回憶想像老爸大聲說著早年跑船的漂泊事蹟,黑牌陪他度過多少風浪多少思鄉的日子。原來威士忌醉不了思念的殤,只是讓夜變的漫長,不管你有多想念,最想乾杯的人已然遠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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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毓偉(Lawrence),江湖人稱【酒界乾爹】雙魚座、復興美工,曾任紐約家具設計企劃、三邊會會員、格登費雪飲學計畫共同創辦人、大爵文創負責人、Whisky Taste策展人。包辦插畫、文案、設計、策展的漂浪自由人。歡愉夾帶著悲傷,順便牽引一抹失魂,我們都交織在這迷離的情感漩渦裡,啜飲的琥珀流金凝結身體的知覺。是封印還是昇華? 搖擺的影子,失焦的神情,踩著不知名的前進,回身遞上手,是最後傳說的「千杯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