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凡尼亞舅舅》演出劇照。

葉蓮娜:你為什麼喝酒?

伊凡・彼特洛維奇:為什麼?因為這樣才像「生活」。別罵我,海倫。

葉蓮娜:你以前不喝酒的。

伊凡・彼特洛維奇:我現在喝酒了。

——契訶夫《凡尼亞舅舅》

 

俄國大文豪契訶夫的劇作《凡尼亞舅舅》,講述了主角凡尼亞與母親及亡姊之女桑妮亞,日復一日的打理著亡姐遺留下來的莊園,然而平淡的生活,卻在教授(亡姐的丈夫)帶著陳腐的學問與沈重的病體,以及年輕漂亮的第二任妻子葉蓮娜來到莊園後,掀起了一波人性的漣漪。劇情的高潮發生在凡尼亞得知教授打算把莊園賣掉後,精神崩潰,拿槍對著教授的橋段。然而這部作品最令人讚譽的則是契訶夫對於人心的刻畫以及人生的描繪,不論是凡尼亞、醫生阿斯特洛夫對於葉蓮娜日漸猖狂的情慾,以及桑妮亞對於醫生羞怯純情的愛慕,所形成的複雜人際關係,或是凡尼亞對於自己日漸凋零卻始終懷才不遇的才華所發出的巨大悲鳴,都在在顯示了人生的苦難,以及青春的快速消逝,是如何的折磨與淬煉著人類的心志。

 

 

【一】契訶夫簡介

圖說:安東・契訶夫(1860-1904),是戰鬥民族中的文藝青年、俄國大文豪。

安東・契訶夫(Anton Chekhov)於1860年在俄羅斯的塔甘羅格(Taganrog),一個臨近克里米亞半島的小鎮出生。他在莫斯科大學攻讀醫學,沉迷於閱讀達爾文著作的同時,在自然科學論著中發現了蘊含的詩意。契訶夫認為,早年的醫學訓練深深影響了他的文學創作,因此他曾說:「醫學是我的夫人,文學是我的情婦。」

 

托情婦的福,契訶夫成為了20世紀現實(寫實)主義戲劇的奠基者,著有《海鷗》、《凡尼亞舅舅》、《三姐妹》、《櫻桃園》等劇本。短篇小說代表作則包括《第六病房》和《帶小狗的女人》等。


圖說:契訶夫的《第六病房》被譽為「整個俄國文學中最可怕的小說」。

 

契訶夫的作品,通常以俄國社會為背景,描繪人們的日常生活,而他所開創的現實主義,並不僅止於場景、行為上的寫實,而是對於「內心狀態的真實呈現」,在那之前的戲劇,大部分以亞里斯多德的理論為基礎,認為戲劇純粹是表現外部行動的藝術,外部情節是第一位的;沒有人物性格仍然可以成為戲劇。然而契訶夫戲劇中的現實主義,則高揚了人的主體意識,以再現或表現人自身的主觀內心世界為其宗旨。用契訶夫自己的話說就是——「全部的含意和全部的戲都在人的內部,而不在外部的表現上。」


圖說:《凡尼亞舅舅》演出劇照。

 

阿斯特洛夫:都過去了!酒意散了。你看。我清醒了而且要一直保持清醒。我發過誓的。清醒到我的最後一天……好吧。那麼。我的時光過去了。我老了,疲憊不堪。工作過度。感覺變遲鈍了。失去了眷戀的能力。什麼能吸引我?什麼能吸引我?「美」吸引我。至少這不會叫我無動於衷。好比,葉蓮娜・安得列耶夫娜,我可以為她沈迷一整天。不過那不是真正的愛,是嗎…?(狠敲自己的額頭) 

——契訶夫《凡尼亞舅舅》


圖說:列夫・托爾斯泰(1828-1910)是俄國小說家、哲學家、政治思想家,也是非暴力的基督教無政府主義者和教育改革家。

 

列夫・托爾斯泰曾說:「契訶夫就像印象派畫家,看似無意義的一筆,卻出現了無法取代的藝術效果。」意即契訶夫透過許多日常生活的對話,呈現了高度的藝術與哲思。然而,契訶夫的「日常對話」真的有那麼「日常」嗎?事實上,第一次看契訶夫的劇作,除了被俄國人一長串饒口的名字給搞得暈頭轉向之外,接連出現長篇台詞也是令人有點吃不消,心想:真的有人會一次講這麼多話嗎?

 

 

【二】喝醉了練肖喂


圖說:對俄國人來說,酒精是相當日常的飲料。

 

「因為天氣太冷了,所以他們經常在喝酒,喝了酒就變得情緒起伏很大、很愛講話。」曾經,在一堂名為「劇本分析」的課堂上,一名老師說出了這段話,從此一解我心中的疑惑。以莫斯科為例,一月平均氣溫為攝氏-9.3度,氣溫最高的七月平均氣溫也只有攝氏18.2度,在這樣一年四季都很寒冷的氣候中,能夠立即給予身體溫暖的方法就是飲酒了。 


圖說:《凡尼亞舅舅》演出劇照。

 

阿斯特洛夫:你真這麼想?好。我承認。我不但是一個粗俗乏味的人,還喝醉了。坦白跟你說:通常我喝這麼多,頂多一個月一次。只要當我醉到這個程度的時候,我的臉皮就厚起來了。這種時候,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擋我。再困難的手術我都可以精美地操作完成。而且在這種狀況下,我可以預見未來、並做出最偉大的計畫。像這種時候我就不會再覺得自己是一個可憐的、無用的怪人。相反的,我會實實在在地相信自己的思想和哲學,我有能力造福人群。只要我一喝酒,我就覺得你們每一個人都微不足道,親愛的朋友,你就像微生物那樣渺小。

——契訶夫《凡尼亞舅舅》

 

諸如此類的充滿酒精與張狂言論的台詞經常在契訶夫的作品中出現,事實上就現代人的說法,根本就是「喝醉了練肖喂」。讓我們再看一段台詞。


圖說:《海鷗》演出劇照。

 

陀爾恩:不,不是廢話。酒和煙使人喪失個性。您吸過一支雪茄煙或者喝過一杯白酒以後,就不再是彼得尼古拉耶維奇了,而是彼得尼古拉耶維奇加上另外一個什麼人了;您 的「我」就在您的身上漸漸模糊,您對待自己就像對待一個第三者,變成「他」了。

——契訶夫《海鷗》

 

一般人講出這種話,要不是有病,就是哲學家或藝術家。然而喝了酒,一切就都合理了。重新審視過契訶夫的作品,會發現裡面的角色,經常一邊喝酒,一邊對文學與藝術高談闊論,或是抒發對於人生的厭倦與憤恨,可見得契訶夫對於酒後練肖喂的生態有著相當入微的觀察,也再次為我們證實了,酒精,是人心的擴音器,是靈魂的筆刷。

 

 

 

【三】透過酒精所渲染出的世界 

仔細觀察,在有飲酒的聚會場所,大部分的言論與情緒都是經過渲染、放大的,產生了十足的戲劇效果,然而俗話說:酒後吐真言,或許,這才是人類內心真實的最高呈現也說不定。


圖說:《海鷗》演出劇照。

 

索陵:(理順自己的鬍子)這是我一生的悲劇。我在年輕的時候就是這麼一副相貌,仿佛我喝醉了之類的。從來也沒有女人愛上過我。 

——契訶夫《海鷗》

 

下次,如果聽見有朋友喝多了說出這樣的話,不要笑他是魯蛇,他是在為自己的生活唱出最真實的詠嘆調。而你,只要拿起紙跟筆,把這樣的怨嘆記錄下來,或許有一天,你也能成為契訶夫。

 

 

個人頭像照片
王睿慈(Estella Wang)藏酒論壇編輯、歐傳媒影像小組編劇、大西洋劇團團員、「松鼠女人小劇場」部落客。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主攻編劇,熱愛電影、文學、動漫、品味生活,撰有舞台劇《七言絕句》劇本,《鏡週刊・酒誌》以及《酒の為什麼》撰文擔當。